前言
圖爾庫近日下了第一場雪,而我則迎來在圖爾庫國際學校(Turku International School)的第一次授課。先來說說這圖爾庫國際學校,是圖爾庫大學教育學院附屬學校(可以用師大附中、政大附中理解),有來自超過50個不同國家/文化背景的師生,從小一到高三,都在同一個場域上學。有趣的是,而圖爾庫教師訓練學校(TNK)正設在國際學校裡。芬蘭有八所師資培育大學,教師培育學系(Department of Teacher Education)要求師資生大一就直接沈浸在多元文化的教學現場觀摩一年,讓師資生回到學院學習理論時「更有感」。大二、大三、碩一、碩二期間則利用另外兩個學期的時間進行教育實習。教育實習的場域可以在世界各地,鼓勵師資生培養國際視野。完成論文得到畢業證書,無需「教師檢定」就能直接申請教職。我在教育學院修一門叫「學校體驗」(school experience)的課程,雖為交換學生,校方依然把我們當做「實習教師」(student teacher)訓練。課程要求至少觀課20小時、協同教學5節課、正式教學3節課、參與一次學校活動(多元文化日、體育日、科學日等)以及最終的期末報告,總時數超過86小時,得到5學分(ECTS)。這還只是「體驗版」,如果是認證碩士學位的學分,時數則是翻倍起跳。學校體驗的授課老師會依據實習老師的專長與興趣協助媒合指導教師。我的指導教師分別是喜歡拍攝剪輯影片的五年級導師W以及七年級英語文學老師H。今天的故事是發生在英語文學老師H以及16位七年級學生的教室。
任務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在國際學校與大學之間往返的近兩個月,觀課時數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對學生的特質、師生彼此互動的圖像逐漸清晰,在英語文學老師H的七年級課堂觀課三週後,我接下H提供的70分鐘的正式授課任務。然而對著大部分英語為第一語言的孩子們,用英語上英語課壓力實在不小。因為他們口語表達都超流利,我要是腦袋突然卡住卡詞,還是在台上結巴講不出話來不就很尷尬。直到上場前一晚完成課程需要的教案、簡報跟Kahoot後,才比較心安。
一堂英語文學課,與學生一起思考刻板印象、歧視與壓迫
H老師這學期設計閱讀課程的目標是讓學生有機會思考社會議題。班上剛完成史蒂芬金討論刻板印象的推理小說《局外人》(The Outsider),目前正在讀阿富汗文學《戰火下的小花》(The Breadwinner)談塔利班(Taliban)如何藉宗教之名壓迫阿富汗女性及侵犯言論自由。塔利班不允許女性獨自出家門和出外工作,更嚴格控制思想、講學與知識傳播。主角Parvana的父親因為在英國受過大學教育、說英語、家有藏書而被塔利班軍人帶走囚禁。然而家裡頓時失去經濟支柱,為了讓母親、姊姊與年幼的弟妹不致餓死,Parvana必須女扮男裝到市場為顧客翻譯書信與做小買賣以支撐生計,進而體驗「何謂自由」的故事。
接續前一次的學習,我想與學生更深入地談「刻板印象」、「偏見」、「歧視」的定義,以及如何思考與行動。為了談刻板印象,用TED Talk〈單一故事的危險〉(The danger of a single story)透過講者的生命經驗認識何謂刻板印象,有兩位學生分享自己作為非洲國家出生/生活的「白人」,向芬蘭人介紹自己來自非洲時的詫異反應讓他/他覺得不舒服。剛入學三週、來自奈及利亞的學生也分享自己在芬蘭生活時所遇到的刻板印象,當有人表露出對非洲的單一且負面想像時,讓他覺得很不高興。
來自青春期學生的挑戰
作為班級裡唯一的台灣人,因此我使用可匿名提問平台Slido讓學生分享「當妳/你第一次看到我時,想起什麼或想問什麼?」大部分答案蠻有趣的:是個有禮貌溫和的好人、是菲律賓人嗎、騎熊貓、跟熊貓決鬥、喜歡吃壽司、看動漫、聽說台灣人吃狗肉和貓肉、想到竹葉(大概又是跟熊貓有關係),也有學生好奇台灣的動物國寶、國歌怎麼唱以及如何用中文打招呼。這些都是好可愛而且可以好好花時間仔細介紹和澄清(當然要!)的答案。然而,令我詫異的是,在這群孩子之中,有一位或幾位正在試著挑戰菜鳥老師的耐受底線。在Slido平台上出現”Suck me.” “Eat my ass.”的字眼。有學生立刻在版上留言問道「誰寫的?」、「這很失禮又粗魯!」、「快刪掉!」。此時班級陷入一片浮躁混亂…
冷處理,黑暗之處逐漸看見光
眼看H老師的眉頭皺到不能再皺,我的內心也越來越慌張。「這堂課會不會就這麼毀了…」雖然我自己當下真有點不舒服,不過轉念之間發現:太好了,這某種程度不就是我意料之中的場景嗎?(但必須承認後勁很強)我決定暫時不正面處理這些字眼,繼續我的課程,往下談偏見和歧視是什麼。我用美國實境秀《你會怎麼做》(What would you do?)的一集影片談歧視(Children bully their classmates because of race)。影片劇情設定在阿拉巴馬州,一位黑人女孩與白人男孩在餐廳吃飯,被隔壁桌的兩位白人同學冷嘲熱諷,導演與製作團隊暗中觀察其它用餐者見狀有何反應。這部影片的戲劇張力強大,學生好專注好入戲。看完影片我邀請學生閉上眼睛回想我們今天所學的刻板印象、偏見和歧視,邀請我想藉此讓學生敏察何謂偏見與歧視以及可以怎麼做。突然靈機一閃,再回扣連結到上個環節發生的插曲。「其實我們剛剛就正在經歷一場類似這個實境秀的實驗。」我說。
我繼續說道:因為在看到侮辱性/攻擊性字眼時,有同學立刻為我、也為這個班級挺身而出,制止無禮且粗魯的言論。有的學生愣住了、有的學生的表情寫著「噢!我懂了!」,而H老師深鎖的眉頭逐漸舒展。「太好了!成功挽回!」我心裡歡呼著。最後以Kahoot!結尾,複習小說The Breadwinner的情節作為形成性評量,這個班級愛死Kahoot! 的刺激感,恰好稍微緩和方才嚴肅的氣氛與情緒。
H老師的回饋與我的反思
課後的議課時間,H老師說是這是一堂令人印象深刻、情緒張力大、有力量的課程。「我很確定這堂課對學生而言會留下長遠的影響力。」反歧視教育是他設計這一系列課程的目標,而且網路霸凌(cyber-bullying)在當前芬蘭非常棘手的教育議題。他認為我處理和連結得很好,也讓我不要太在意那位學生的言論。對我而言,雖然當下真的是不舒服的,但我不會跟他計較。我希望他能夠學習到如何待人友善與相互尊重的重要性。然而關於班級經營,我想我的技能策略與臨場反應的確有待提升,要感謝H老師幫助我讓學生保持專注。我不想讓學習環境鴉雀無聲死氣沈沈,但陷入一片混亂更無助於學生學習。如何掌握課程的韻律與節奏,動靜交錯之間取得平衡,是我必須繼續學習的課題。牢記學生的名字、和更多學生有非正式的互動、建立班級默契(當然不只是最高品質靜悄悄)或許是有效的策略。
離開學校前H老師問我「下週還想繼續上嗎?」
「當然要!我很期待。」
下禮拜我要跟學生談「網路言論責任」和「歧視的一課」。經過這次的「衝擊經驗」,我似乎更有自信,自己正練習成為一名堅韌的教師。